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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沙队坐的专车都得开快一星期，绿皮火车也没有能直达的。去西北可不简单，你确定吗？”

对上付远山那闪烁着固执的黑眸，裴振华霎时噤声，他的眼神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着。

付远山没有回答，只是坚决地点点头。

如果柳明春不愿意回杭城，那么他就去西北找她。无论是天南地北、上刀山下火海，他都愿意去。

找裴振华要到具体地址，付远山匆匆抄录下来，推门而出。

可感受到室外的微风后，他却举目四望、漫无目的。

日光晃目，熙熙攘攘的喧闹声把付远山拉回现实，一筹莫展的无力感像是给他浇了一头冷水。

西北这么大，他又人生路不熟，万一找不到她怎么办？

就算是找到她，万一明春不愿意原谅他怎么办？

各式各样的担忧近乎把付远山吞没，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心神再次动摇个不停。

如果他没有和林淑清藕断丝连，如果他多点关心自己的枕边人......

如果他早点意识到自己真正爱的其实是柳明春，他和柳明春的结局会不会完全不一样了？

思绪混乱成一堆浆糊，付远山失魂落魄地游荡在街上。等回过神时，他已站在文工团大院的门口。

大院内一改往日的歌舞声，喧嚣声此起彼伏、吵闹不堪。

蓦然间，一声突如其来的尖叫从大院传出。

第九章

“放开我！我才不要嫁给那老头！”

熟悉的声音灌入付远山的耳朵，他顿时清醒，冲进文工团大院。

拨开围观的文工团同志，付远山努力挤进人群，发现一个醉醺醺的老大爷正怒火冲天地拖拽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看清地上那女人的脸后，他心中一惊。

竟是林淑清。

“死丫头看我不打死你！我是你老子，我说你得嫁给谁，你就得嫁给谁！”

林父咬牙切齿地骂着，扯住林淑清的秀发，哐哐把她的脑袋往地上砸。林淑清额间渗出鲜血，染红了地面。

文工团的同志们见状，纷纷上前劝阻：

“老林啊，现在包办婚姻可是落后思想，就让小年青们自由恋爱吧。”

“好歹是亲生女儿，收手吧。”

“虽说淑清老大不小了，但用不着这样催婚吧？”

林父是个没文化的，听到别人说他落后，火气更大了起来：“老子教训孩子，关你们什么事？少来掺和别人家事。”

说罢，手上力度加大，杀鸡儆猴般又扇了林淑清一巴掌。

“阿爸，我错了......”

林淑清痛得眼泪直流，止不住地哇哇叫。正要求饶妥协时，她看见了人群中的付远山。

她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用尽全力挣脱束缚，连滚带爬地拽住付远山的裤腿：

“我、我才不嫁要嫁给那老光棍，因为我已经有未婚夫了！”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你听见她说的话没？她指的不会是付远山吧？”

“这不可能吧？”

“可你看她抱着付远山的腿死活不放，这不摆明了有一腿吗？”

“杭城无人不知付远山是柳明春的未婚夫，这怎么可能，除非......”

一时间，付远山陷入众目睽睽的局面。所有人包括林父在内，都在等他开口回应。

林淑清的手指紧紧攥住付远山的裤脚，呜咽声断断续续地溢出。掺夹希望与爱意的视线黏着在他身上，期待付远山出面维护她。

垂头望去，林淑清一副楚楚可怜的凄惨模样，明明是付远山最喜欢的长相，可他现在却觉得十分恶心。

付远山抬腿一脚踹开林淑清，冷声说：“谁是你未婚夫，别血口喷人。”

他眼中没有任何温度，语气毫无波澜。眉眼间隐隐透出怒气，他神色阴沉，死死盯着林淑清，厉声说道：

“我的未婚妻，从来都只有柳明春一人。”

付远山的话传入林淑清耳中，恍若一道晴天霹雳。她脸上的血色尽失，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置信的困惑。

“远山，你、你不是说过要娶我的吗？”

眼看火冒三丈的林父要上前抓住林淑清，她赶忙拉住正要走的付远山：

“我下乡前，你明明亲口说了等我回来就娶我！”

付远山的双眸静如深潭，云淡风轻地丢下一句：“是吗？什么时候的事？”

男人冰冷的视线狠狠刺痛了林淑清，她颓然松手，神情恍惚地跌坐在地上。

“怎么会？你明明......”

“死丫头，净给你老子我丢脸！我让你好好嫁人你不去，你居然送上门给别人当破鞋！”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丑，林父觉得这辈子的脸面都丢尽了。他恼羞成怒地伸手，以破风之势，给了林淑清重重的一巴掌。

林父的谩骂声和林淑清的哭喊声从身后源源不断传来，付远山头也不回地走出文工团大院。

当初林淑清拒绝他的求婚，只丢下一句“下乡完回城工作机会多”便拍拍屁股走人，一走就是八年。如今她面临包办婚姻，却又旧事重提，希望他娶她。

这么一个无理取闹的女人，付远山居然一直没发现她的真面目。甚至因为这种女人，错过了柳明春，错过了他所见过的最纯粹的爱。

心中仿佛有一团乱麻，将他的心脏紧紧缠绕，每跳动一次，缠绕的越紧。付远山机械地走在路上，周围的世界在他眼中变得模糊又遥远。

这时，一道熟悉的光景映入他的眼帘。

是家属院里的那两颗白山茶。

一阵清风吹过，山茶树摇曳个不停，枝叶交错发出娑娑的声响。一只翩飞的蝴蝶落在近乎枯萎的白山茶花蕾上。

恍神间，付远山突然觉得柳明春很像蝴蝶。

付远山十八岁那年，十六岁的柳明春突然出现在他生命中，像蝴蝶一样裹挟着热风落在他身边。

她把全部的光和热都倾泻在他身上，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梦境般美好。

可当付远山以为自己能抓住她的时候，她却悄然飞走。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第十章

付远山跪在床前，望着原本装满胶片的空铁盒发呆。柳明春的离开其实早有预兆，只可惜他没有在意。

又或是说，其实他是刻意去忽略了。

柳明春走得那么决绝。她没有带走他送的任何东西，首饰、衣裳，一样都没有带走。反而是他们间的回忆，她全部毁掉了。

肚子突然咕噜噜地响起，付远山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整整一天都没吃饭了。走进厨房，空荡荡的没有一点烟火味。

柳明春把厨房收拾的很干净，各类调味品摆放整齐有序。看着厨房的一切，无数回忆涌上付远山的心头。

以前的柳明春完全不会做饭。后来付远山来到文献所工作，日夜忙个不停时，柳明春为了他，每天都去街坊家里学习怎么做饭。

原本葱白细嫩的手指满是细小的伤疤，时间一长，甚至磨出了一层薄茧。

每当付远山心疼地捧起她的手，柳明春总是笑嘻嘻地说：

“为了你，这点小伤算什么。”

付远山怎么就没注意到呢，自从林淑清回来后，她再也没露出过这种笑容了。

“咚咚。”

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付远山一愣，呆呆地望着大门。

直到第二次敲门声响起，他才回过神要去开门。

明明知道不可能是柳明春，付远山却忍不住在心底抱有一丝期待，跌跌撞撞地跑向大门，差点带倒凳子。

心跳不断加速，他颤抖着手打开门栓，看到门口的人后，付远山的笑容瞬间凝固。

“你怎么来了？”

只见宋任安提着一大袋东西，站在门口。他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瞥了付远山一眼，侧身挤进屋，不屑地说：

“你这是什么表情，不欢迎？”

“明春在家吗？我给她带了点自家种的东西。”

弯腰将一大袋蔬菜瓜果放下后，宋任安环视屋内四周，却不见柳明春的身影。

“明春不在家吗？我刚去了文工团，她也不在。”

“明春她离开了，”付远山的眼神空洞无物，透不出一丝生机，“她去了西北。”

明明是早已知晓的事，可亲口说出柳明春离开的事实时，付远山还是感到窒息般的痛苦，心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逐渐挤压至碎。

对上他那如同枯井般黯淡眼眸，宋任安心漏跳了一拍。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沉重而浑浊，他难以置信地开口：

“你说什么？她怎么会......”

“我说明春她走了！她不要我了！”

付远山自暴自弃地嘶吼着，喉间溢出的低沉呜咽渐渐变成了歇斯底里的抽泣，他脱力般依靠在墙上，眼泪在脸上横流。

宋任安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额上青筋暴起。他双目猩红，抡起拳头狠狠砸向付远山。

“付远山，你可真不是个男人！你当初怎么答应我的？你分明对着上天发誓过，说会一辈子好好对她！”

嘴里渗出血腥味，付远山望着眼前怒不可遏的宋任安，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语。

“你知道柳明春有多爱你吗？”

“这么多年来，她掏心掏肺地对你好。明春放弃参加高考，只为给一个成天埋头研究的巨婴洗衣做饭，照顾你的生活起居！”

“连她文工团的工作，都是因为你简单一句喜欢她唱歌的样子，她去拼了命争取来的！”

“这些你难道都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