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点明，红绡也知道她在说裘锦织。

红绡摇了摇头。

“我爱他都来不及，怎么舍得恨他。”

“就算他，对你这样？”

“你懂什么，”虚弱苍白的美人不以为意，“他是喜欢我才会生气，要是换了惊鹊那死丫头，他早把人赶出去了。”

盛欢的确不懂，到了这种时候，怎么红绡还会觉得裘锦织爱她。

“你别看爷如今风光，”女人娇媚的嗓音低下来，“其实他心里苦，我知道的。这回的确是我做错事，可你看他再恼我，也没动手不是？”

她的头微微侧了些，盛欢看见她颈子上一道青紫的淤痕，良久后才道：“这有什么分别。”

红绡显然有些扫兴，软绵绵瞪她一眼，却没有再争辩的力道。

盛欢又问：“你指给我的那条暗道，是只有你知道，还是你们三个人都知道？”

“我不太晓得，”红绡被她问得头晕，“惊鹊进府才一个月不到，可能她那边，爷还没来得及说吧。”

盛欢有一阵不大好的猜想，或许红绡也没那么天真，裘锦织对她是有不同的，比如那条逃生的密道，他只告诉了她一个人。

那就难怪自己出逃以后，他问都不问就找红绡算账。

“想什么呢？”

盛欢一转头，对上她仍旧苍白的脸，言明了自己的心思：“他要是真喜欢你，就不会让你没名没分，更不会在院里养那么多女人。”

红绡却笑了，“其实也不算多，我跟了他五年，那五年里他就只有我一个。你还不能算他的女人，玉眉姐姐也不算，就只有一个碍眼的惊鹊罢了。”

盛欢很快听出了不对，“你说玉眉不是？”

她第一次见到玉眉就有些惊讶，毕竟比起这两个美人，她长相打扮都偏素净，年纪也不小了。

“嗯……”药效上来了，红绡眯着眼，显然没精神再和她说，“这么想知道自己去问。”

盛欢没再打搅她，替她掖了被子退出房去。

她也没急着去找玉眉，而是出了西院，去了后院小湖边散心。

北京城的水毕竟不比江南的水，在盛欢眼里，这“湖”顶多称得上是个“池”，闭塞狭小，打磨成一个没有棱角、格外周正的模样，也不知有什么好看的。

她一转身，刚好看见一男子推车而过。

裘府出了西院很少见女人，别说丫鬟，就连婆子她都没见过几个，这人虽说是男子，可哪哪儿都透着不寻常。

就比如他的相貌，他看着不年轻了，面上却没有一根胡须，满脸的纹路一目了然；再比如他干的是力气活，可他腿上显然有残疾，推着车显得很吃力。

就这样一路颤着腿推着车，路上见到他的人却没一个相让的，都要他自己停下，让那些手脚健全的人先过。

盛欢鬼使神差地跟上去，忽然很想叫住他问问。

“盛姑娘。”

背后冷不丁的一声，叫她收住了脚步。

那老翁显然也听见了，回头看两人一眼，随后立刻低下头继续推着车走。

盛欢不会看错，那人的眼光畏惧而又无神，干着家仆的事，但一点没有裘府家仆的气势。

他更像个被流放的犯人，在此做苦役改过自新。

“府上很缺人手吗，竟叫一名老翁做这些事。”

陆巡料到了她会问，但显然没打算答，“那个人，姑娘还是别问那么多。”

老翁的事她留了个心眼，但很快也被暂时抛到脑后了。

裘锦织当晚没回来，也就没有父亲的消息。

第二日晚膳，也只有陆巡回来通传，说不必等他。

红绡静养两天气色好了不少，只是饭桌上盛欢仍然时不时瞟她的脖子，她没有刻意遮掩那道淤痕，引以为傲似的裸露着，仿佛一点没觉得丑陋。

饭桌上她们说话，盛欢仍旧参与不进去，她心事重重，想着裘锦织忙，指不定就是在忙行刑的事。

他不在府上的两天，她也找过陆巡打听，可惜他只说不清楚上头这些事。

“多吃一点，你近日看着清减了不少。”

盛欢抬头一看，玉眉素净面庞上满是诚挚的关切。

“好。”

裘锦织后院的事很杂，可她不想呆在这里，自然而然也就不关心。

她忽然想裘锦织回来了，虽然怕他，恶心他，可他是唯一一个能给自己准信的人。

这一日是正月初九，夜深时，有人推开了东厢房的门。

玉眉已经睡下好一会儿了，朦朦胧胧望见熟悉的身形，她赶忙披了件衣裳。

“爷来了。”

她帮裘锦织取下氅衣，让裘锦织坐在一旁的圆凳上。

若是被旁人看见一定会吃惊，这攀附阉人媚主上位的指挥使，在玉眉面前乖顺得像个孩子。

她还倒了杯茶塞进他手里，“不够烫了，不过好歹还是温的。”

“嗯。”裘锦织端正地坐着，慢慢将一杯茶喝完，再把杯子递回去。

“还要吗？”

他摇头。

借着刚点的蜜烛，玉眉看清了他的脸庞。

今天她还说盛欢瘦了，其实裘锦织也瘦了不少，不过他这人生得得天独厚，非但没脱相，反添了几分清俊。

“我做错一件事。”他忽然说。

玉眉倒是有些意外，他常和自己谈心，倒从没说起过犯错。

“有应对的法子吗？”她轻声问。

男人点点头，紧跟着又摇头。

足见这件事很难办。

“我该怎么办？”他没有仔细讲是什么事情，却渴望有人给他一个答复。

玉眉当然也是云里雾里，但她颇具蕙质地告诉他：“要是真做错了，就好好跟人讲，好好补偿。”

“她不会的，”裘锦织却脱口而出，借着补充了一句，“她不会原谅我。”

玉眉忽然静默了，名利场上那些事，裘锦织一定不会来过问自己的意见。所以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院里刚来的那个小姑娘，裘锦织做错的事，肯定和她有关。

“那就……”也不知道是不是夜深了，她浑浑噩噩讲了一句，“那就忘了吧，也别告诉她。”

两人眼光在烛火下对上，朦朦胧胧，影影绰绰，一如裘锦织看不清自己的前路。

他说：“好。”

他离去时，玉眉说：“记得，还是要好好补偿她。”

“好。”

住在裘府的第三个夜晚，盛欢终于勉强睡了完整的一觉，只是看见床边的男人之后，她着实吓了一跳。

“你怎么在这儿！”

人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裘锦织在她眼中看见了畏惧，还有小心遮掩的厌恶。

“穿件衣裳，我带你出门。”

说完他出去了，没有要为难的意思。

盛欢来不及仔细梳发髻，只将头发松松挽起就追过去，“是我父亲的事吗？”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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