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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嬉水乐园的游泳池里加了消毒剂，泡过皮肤和头发，又干又涩。
　　龚小秋坐在更衣区的木质长凳上，对着空调出风口吹头发，感觉整张脸像被糊上一层透明胶水，绷着向内收紧。
　　葛思蕴走来，挡在她身前。
　　“湿着头发吹冷风，当心面瘫！”
　　龚小秋见过面瘫tຊ的人，化工厂宿舍二楼204号室的郭大爷，走路一跛一跛，喝米汤时会顺着嘴角流下来，脖子上总是挂着条擦嘴巾。郭阿姨每隔几天就要带他去附近的诊所针灸，脸上插满了比手指还长的针。
　　葛思蕴凑上前，仔细端详龚小秋的脸，从储物柜里摸出一只装白色乳膏的瓷瓶，剜出一块抹在她脸上。
　　“龚小秋，你的皮肤需要补水。”
　　在此以前，从没有人跟龚小秋讲过这样的话。
　　内裤洗完，要晒在太阳照得见的地方。卫生棉每隔两个小时需要更换。顺着发丝涂泡沫，而不是打圈。牙齿有三个面，内侧也需要清洁。
　　涂上乳膏，龚小秋感到脸上的紧绷感消失了，皮肤隐约现出绸缎质感，这下她跟那些女孩一样了。
　　“还有什么？”
　　“还有，”葛思蕴的视线落在她微微现出起伏的胸脯上，“你该穿小背心了。”
　　根据葛思蕴的说法，每一个到了青春期年纪的女生都需要穿小背心，更正规的说法，是少女内衣。龚小秋对此抱持怀疑态度。
　　妈妈的少女时代太过久远已无从追溯，可小姨只比她大五岁，淘汰的衣服都会打包寄到家里，她从没在那些包裹里见过什么小背心。
　　不过她还是接受了葛思蕴的建议。
　　龚小秋的第一件小背心是自己买的，从丘山市批发市场，两件十五元。
　　穿上以后，再做跑跳的动作时，胸部的确少了坠痛感。她原以为那是生长必经的疼痛，每个人都要体会，就像个子窜得快时，半夜腿会抽筋一样，原来只需要一件售价不到十元钱的小背心就能解决。
　　龚小秋忽然意识到，这世界上还有很多她从未听过的规则。怪的是，像葛思蕴这样的女孩总能知道。
　　开学后的第一次摸底考试，龚小秋破天荒地闯进了全校前八十。
　　这天放学铃刚响，她迫不及待冲出教室，跑下楼梯，来到初三一班门口，探头往里看。
　　“贺冬冬！”
　　初三一班同学的目光纷纷聚焦在龚小秋脸上。
　　“贺冬冬，九班那个串羊肉串的店小妹来找你了！”
　　周嘉逸的喊声一出，引来哄堂大笑。
　　坐在教室倒数第二排，正在整理书包的贺冬冬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龚小秋连忙捂住嘴巴，躲进走廊，刚刚的兴奋一扫而空，攥成绩单的手不自觉地溢出汗液。
　　她这次数学考了109分，物理化学也都超过了85分，全要归功于暑假期间贺冬冬对她的辅导，她原本是想感谢他，没想到却给他带来了麻烦。
　　龚小秋并不知道她在初三一班有属于自己的外号。
　　她更不知道，关于她、贺冬冬和葛思蕴，还有一段被人津津乐道的故事。
　　“葛思蕴喜欢贺冬冬，在学校里不是秘密。要不是有龚小秋夹在中间，他们两个肯定早就出双入对了。”
　　同班同学孙雨桐是这样说的。
　　“他们一个是中考状元，一个是满分天才，身高、长相也都很搭，任谁来看都是相配的一对。你不觉得吗？”
　　她们聊起葛思蕴和贺冬冬时，龚小秋正在旁边埋头做题，感到胸膛里有什么东西正沉沉向下坠。
　　如果把自己和葛思蕴的照片摆在一起，问一个人，这里面哪个女孩更漂亮。毫无疑问，那个人一定会选葛思蕴。
　　可龚小秋怀疑，喜欢一个人，是否真的是如此简单的选择题。
　　如果答案是肯定，她再努力，闯进前五十、前三十、前十名，跟贺冬冬的名字并列排在一起。如果她也每天在脸上涂乳膏，换不重样的内搭T恤和运动鞋，组织大家去省天文馆参观，这个故事里的主角就有可能变成自己。
　　可龚小秋知道，那不是真的她。
　　关于这道题目，贺冬冬比她更先答过，就在龚小秋做完阑尾炎手术第三天的晚上。
　　电话里，葛思蕴问贺冬冬，如果进手术室的人是自己，他会怎么做。
　　“你的家人会照顾你。”
　　“我问的不是他们，而是你。”
　　短暂的沉默过后。
　　“那如果龚小秋的家人也在，你还会想要代替她做手术吗？”
　　“她害怕做手术。”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嗯。”
　　这天晚上，葛思蕴是哭着入睡的。
　　她读的第一部爱情小说是连载在杂志上的青春故事，序言里写道，喜欢一个人是从想要为他承受疼痛开始。
　　“贺冬冬，你知道吗？其实我比你以为的更早认识你，也更早了解你。在你还不知道我是谁的时候，我就已经在期待跟你见面了。”
　　这段话葛思蕴准备了很久，甚至想到贺冬冬追问时自己要如何回答，可他没给她这样的机会。
　　市一中高中部和初中部之间隔着主席台和一整个操场，教务处、图书室都是分开的，他们以后不能一起讨论物理竞赛题，做课间操的位置也离得很远。葛思蕴正是为此而哭泣。
　　这一年的秋季运动会，龚小秋被迫报上女子1500米长跑。
　　她力气大，耐性却很差，平时体测跑八百成绩垫底。
　　为了不拖班级后腿，运动会开始前半个月，龚小秋决定每天放学去操场跑圈。
　　计划跑四整圈，刚跑过一圈，肺疼得像要炸开，小腿肚子上好似绑了千斤秤砣。龚小秋生平第一次想骂人，骂那个发明运动会和女子1500长跑的人。
　　听到远处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她喘着粗气，扭头向声音来的方向看，表情狰狞。
　　穿着十九号球服的李成林头上绑着发带，跑动时轻盈得像兔子跳。
　　天杀的运动健将，龚小秋想，这人腿上的肌肉一个顶她十个。
　　“听说你报了女子1500米长跑，有胆量。”李成林抖搂着衣摆散汗，向她竖起大拇指。“球队训练也要跑圈，从今天开始我跟你一起跑，就当陪练，说不定还能帮你提高成绩。”
　　市一中有规定，高三学生自动退出社团和校队，全力备战高考。
　　龚小秋心里纳闷，却没问，她正忙着喘气，实在腾不出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