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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打开房门的那一刹那，妈妈会披头散发地扑过来。每到这样的时刻，曹莉娟都会抱住妈妈，嘴里不住地道歉。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她知道妈妈又度过了孤独的一天。面对那些无法理解和控制的虚空，她的心里一定充满了恐惧和迷茫。她向自己扑来，不是要清算，而是要呼救。

对不起，妈妈。曹莉娟松开她，拉住她回到房间里，替她换好尿湿了的裤子，帮她梳好头发，给她喂饭喂药，心甘情愿地承受着自己没躲过去的，妈妈挥来的巴掌。

那个时候，她还是以为妈妈稍微好转后又日渐变坏的情绪是因为妈妈的身体还没有适应新药，再加上总是被自己关在家里，见不到多少阳光，也见不到人群，所以恢复得慢，也难免有波动。即使是一个正常人，如果总是被关在屋子里，身体恐怕也是要出毛病的。

直到曹莉娟很偶然地发现妈妈原来并没有乖乖的吃药。

每次给妈妈喂药的时候，曹莉娟都会看着妈妈吃完，可她不知道的是，药片一进嘴里，就被妈妈压在舌头下面。然后她接过曹莉娟递给她的水，喝一口，咽下去。

曹莉娟看见妈妈的喉咙动了，却不知道她咽下去的只有水。曹莉娟一走开，她就把没有完全溶解的药片吐到了床底下。就这样过了不少天，直到某天曹莉娟拖地，拖把伸进床底下，拉出来的时候，在水泥地上带出来了一道道白线。把墩布翻过来仔细一看，曹莉娟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又到吃药时间的时候，妈妈还是耍花招。但是这次要再吐药片的时候，被曹莉娟抓了个现行，她爬到床底下，把妈妈刚吐出来的药片捡起来，去厨房里冲干净，然后又拿给妈妈，让她吃。妈妈不吃，她虽然不想，但也只能硬来。可妈妈不愿意，几番挣扎下来，水洒了一地不说，自己的手还差点让妈妈咬了。

曹莉娟在网上联系医生，医生说精神病患抗拒服药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但药还是要想办法让病人按时服用。如果可以，近期最好还是带病人来复查一下。

曹莉娟在心里盘算着时间。咖啡馆那边的工作才没做多久，不能总是请假。万星怡那边也有状况。呼呼又闯了大祸。这已经是第二次。万星怡面如死灰地说除了和呼呼同归于尽以外，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是曹莉娟劝她，说你上次不是已经打听出来梁清蓉大概的住址了吗，那要不然就赶紧再去一次，把她找到。

曹莉娟答应万星怡，在她去润忆找人的那一天里，自己会过来这边照顾一下呼呼。

每次和呼呼独处，曹莉娟的心里都很紧张很害怕。自己虽然有照顾母亲的经验，但呼呼的体格那么大，发起疯来释放出来的力量是母亲的好多倍。况且，母亲的病是间歇性的，有一半的时间，她都算得上安静。不像呼呼，只要醒着的时间里就没有片刻的安静。更何况，她知道呼呼已经打伤了两个女孩。

但还好，呼呼还算听话。他看起来有点昏昏沉沉的，也许是万星怡一大早出门前已经给他喂了药。曹莉娟看着他吃完饭，又让他去上了厕所，离开前，领他回自己的房间里，看着他躺好，然后她在外面把门锁好。

后来，万星怡从润忆回来，曹莉娟问她：“怎么样，有没有找到人？”

万星怡说：“找到了住的地方，可是她没在家，我把东西留给她了，她应该能看见。”

“然后呢？”曹莉娟问。

万星怡茫然地摇摇头。那个时候她心底已经没有多少期望了，如果梁清蓉要认孩子，那当初外婆找到她的时候，她就会认。也不会在外婆再次带呼呼去化肥厂找她的时候，故意躲着不见。只是万星怡不明白，既然嫌弃儿子，抛弃了儿子，又为什么要花钱花时间打广告寻找孩子？也许就是这样的疑问让万星怡的心底还留着那么一点零星的希望。但还是怨气更多。她也知道，自己把那些受害者的东西留给梁清蓉更多的只是一种情绪上的发泄。且不说梁清蓉看了那些是否真的会心领神会地感到愧疚，即使会，又能怎么样？除非她愿意接走呼呼，愿意承担责任，否则这对万星怡的实际情况并没有任何的帮助。

“姐，要不然，还是报警吧。”万星怡第二次从润忆回来后，曹莉娟说。万星怡已经告诉她，梁清蓉搬家了,厂子那边也说，这是员工的私事，他们不管。他们建议万星怡直接领着娃去派出所采集血样，让公家出来做主，对比上了自然会认亲。又说，这么多年，就因为找孩子的事，梁姐被骗了不少次，总有人过来说我找到你家娃了，然后就要钱，所以梁姐也是被骗怕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呼呼总得要有人管。警察会帮他找到可以去的地方。你以后的日子还是得过啊。”

万星怡沉默了半天，然后问：“那你呢？你的日子不也是要过下去？”

曹莉娟说：“那是我妈，生了我养了我。为了保护我受了那么多苦，现在是我回报她的时候。”

“可是我也是我外婆养大的。她把呼呼交给了我，我跟你说过吧，她为什么一定要养着呼呼的事……”

“那是你外婆的债，如果要还也是她还，而且，你并没有欠呼呼什么，你外婆也没有。”曹莉娟说。

万星怡并没有再说什么。曹莉娟也不再劝。两个人就是沉默地坐着，两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时间仿佛静止不动，生活就这么沉重酸涩地卡在了这里。她们背负着各自的重担，一边煎熬一边等待着可能永远不会到来的转机。

曹莉娟曾经在心底向各路神明拜求过这个转机。祈祷的时候她说，只要生活能有好的变化，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后来，被救护车送到医院的时候，曹莉娟在心里想，话果真是不能随便说的。

用刀刺她的是妈妈。她不知道妈妈是怎么找到那把被她藏得很好的水果刀的。她一进门，妈妈就扑了过来，她还是张开双臂，想要抱住妈妈，安慰妈妈，可却有什么东西刺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妈妈没有看曹莉娟，她只是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盯着虚无，嘴里说，“你敢欺负娟娟，我要杀了你。”

那不算太深的一刀，让妈妈向想象中的仇人报了仇。她松开手，念念叨叨地走回了自己房间。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外面锁住家里的门。然后捂住伤口，跌跌撞撞地走到外面，下了雨，也许是这黑色的雨夜给了自己灵感。她就在那一瞬间里想到了一个一石二鸟的好办法。她掏出手机，给万星怡打电话，她在那短短的几分钟里迅速地说清楚了自己的想法。

她说：“我住院的时候，麻烦你去我家照顾一下我妈。如果警方相信了我的话，那呼呼就暂时安全了，不过这也不是长远之计，只不过是在拖时间罢了。你还是要想办法给呼呼找一个去处……”她的嘴里发出丝丝的忍耐疼痛的声音。

万星怡在电话这头哭出了声，“我现在就过去。”

“你别过来，挂了电话后咱俩就要互删，电话号码和微信上都要删得干干净净，不要让警察查到你的头上去，你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话，要不然，咱俩都会有麻烦。”曹莉娟的声音越来越小。“姐姐，你保重。”

曹莉娟挂了电话，咬着牙，用颤抖的手把万星怡的联络方式从手机里删除。然后她用力一甩，手机飞了出去，狠狠地落在了雨地里。

曹莉娟终于倒了下去，用尽全身的力量大喊救命，喊了好一会，才终于有附近的邻居发现了她，帮她报了警。警察到来之前，她用湿漉漉的袖子把刀柄轻轻擦了一遍。

她的肚子真疼啊，不光肚子，还有今天早上出门前，妈妈用擀面杖在自己后背上捶出来的淤青也还是疼得要命。她知道自己在流血，人也开始变得晕晕沉沉，但她不想死，她得活下去。这雨夜，自己的伤，当初杨建宏为了讨好新欢而骗着妈妈买的保险，这一切恰到好处得简直就像是命中注定，让她无法放弃。

她需要做的，只是创造出来一个穿着黑色雨衣，脸色苍白，在下着雨的暗夜里专门用锤子从后面偷袭少女的变态罢了。

“所以，你是为了骗取保险金才故意这么说的？”审讯室里，章晓勇问。

曹莉娟点点头，“受保的人是我，受益人是我妈，如果保险公司的人知道刺伤我的人就是我妈，那我们一分钱保险金也拿不到的。”

“那你怎么会想到说有人先从后面锤你，然后才用匕首刺的你？你为什么要提锤子这件事？”

“我在网上看到了你们发布的警情通报，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而且还没落网，所以我就……”曹莉娟低下头。

“真的只是这样吗？”章晓勇问，“我记得在医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