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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爸出了什么事？”

　　“那时我还在读小学，课余时间在一个舞蹈培训班学跳舞，我妈送我到培训班后，在楼下等我和我爸。我爸下班后也会去接我，等我学完舞蹈后，我牵着爸爸和妈妈的手，一家三口幸福快乐地回家。那天晚上，就在我快要上完舞蹈课的时候，我爸从马路对面往我妈这边走，一辆车失控了似的横冲直撞，一下子就把他给撞飞了。肇事司机选择逃逸，逃走时那辆车从我爸身上碾压过去，彻底夺走我爸的命。当时附近有十几个接孩子的家长，有好几个人记住了车牌照。警察一查，发现车主叫姚立业，也就是姚小斌的爸爸。”

　　“啊，原来是姚小斌的爸爸撞死了你爸爸。”我吃惊地看着她。

　　“警察找到姚立业，发现姚立业并不在铜城，而是带着老婆和岳父岳母在外地旅游呢。他是东阳编织袋厂的老板，东阳编织袋厂的人说，姚立业并不会开车，他的车都是司机在开。而司机当时也不在铜城，因为正是他开一辆面包车带着姚立业一家人在外地旅游。”

　　“那是谁开的车？难道是姚小斌？”我立即想到。

　　“工人们都说姚小斌平时总开那辆车。正当警察要去找姚小斌时，一个叫赵伟的人突然到派出所自首，说自己开姚小斌的车撞了人。”

　　“赵伟是谁？”

　　“是东阳编织袋厂的一个保安，当天晚上，姚小斌和朋友们在家里喝酒，忽然想吃螃蟹，因为是他值夜班，就派他开车去给他们买螃蟹。他前一宿也是值夜班，白天时没怎么睡，所以当时很困，开车时打瞌睡，一个恍神儿就把我爸给撞了。他害怕，慌了，赶紧又把车开走了，于是碾压了我爸。我爸被撞飞后，我妈第一时间冲上去，所以只有她看见了坐在驾驶位置的人，她肯定地说，那个人并不是赵伟，而是后来她见到的姚小斌。”

　　“难道是姚小斌撞死了你爸，然后找来赵伟顶包？”

　　“可惜当时不像现在，到处都有高清监控头。当时虽然也拍到了，但不清晰，无法通过监控头判断开车的人是谁，无法为我妈的说法提供证据。当时天黑，我妈是真的透过车玻璃看见了姚小斌，还是看错了，恐怕是永远不可能弄清楚的。既然赵伟选择投案自首，也就只能把赵伟当成肇事司机。在那之后，我妈开始了她不断上访的十年，她放弃了工作，放弃了家庭，甚至放弃了我，就像是个偏激的疯子，一年又一年到处上访。起初我同情她，理解她，赞同她，因为我爱我爸爸，我爸爸是个好人，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两个人之一，如果真相确实像我妈说的那样，我当然也希望能把真正的凶手绳之以法。可后来我就变了，因为生活变得越来越糟糕，我距离光明越来越远，距离黑暗越来越近，感到越来越痛苦，渐渐的，越来越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然后心态也变了，我想，我爸死了，怎么都不能复活了，是赵伟撞死的，还是姚小斌撞死的，有什么区别吗？好像没有任何区别，我妈为什么非要这么执着地追寻真相呢？真相真的那么重要吗？生活给我吃的苦越多，未来越让我感到绝望，我就越是怨恨我妈，甚至后来，我开始坚信她当时根本不可能看清车里的人，天已经黑了，隔着车玻璃，又是在那种受到惊吓的状态，你说，她真能看清吗？”

　　我沉默地看着她，当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她的声音哽咽了，“我爸死了，我们家本可以得到一大笔赔偿，然后我妈努力把生活过好，努力供我读大学。可她没有，她拒绝了赔偿，丢掉工作，每年只顾着上访，使我们家穷得快要揭不开锅。也没人管我，我成了有妈的孤儿。我的学习早就荒废了，又赶上到了叛逆期，最后不得不辍学回家，早早到社会谋生。我和我妈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她恨我没良心，不争气。我恨她放弃我，太偏执。我们俩互相怨恨，成了仇人。我tຊ搬出家后，在外面租房子住，我们俩老死不相往来。最近几年，听亲戚说她悔悟了，放弃上访了，并且想要挽回我，而且她也曾多次主动联系我。可我总是不能释然，不愿接受她。当我逛街时偶遇以前的同学，尤其是那些读了大学的同学，我会赶紧躲开，这时就会感到心痛，然后心中生出对我妈的怨恨。我对我妈的怨恨就是这样一次次积累出来的。”

　　我被她的话深深触动，感慨地看着她。

　　“还记得我们俩在百合姻缘会所的约会吗？我当时为什么态度那么鲜明地拒绝你？你说的一点错都没有，我嫌弃你穷罢了。”

　　“你想嫁个有钱人。”

　　“对，我混到这种地步，实在是心有不甘，我想，婚姻恐怕是改变我命运的最后一条路了，所以特意到百合去办了会员，一门心思想让自己嫁个条件好的。”

　　“理解，完全理解。”

　　将她送到小区门口时，我问了她一个问题：“假如我做的那个怪梦真是发生在未来的画面，具体点说，假如三天后你将死去，那么在死之前，你会做些什么？”

　　她注视着我，认真想了想，嘴唇动了动，最终没能说出什么，苦笑了一下说：“这个问题从没想过，但很有意思，得回去好好想一想，等我想清楚了再答复你。”

　　“我随口一说的，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梦只是梦而已。”

　　“放心吧，不用有负罪感，难道我真觉得自己三天后会死？”她冲我调皮地一笑，下车关上车门，冲我挥了挥手，朝小区里快步走去。

　　我回到烟酒店不久，谭鲁给我打来电话，声音听起来带着明显的怒意。

　　“老弟，你在哪呢？我他妈心情不好，咱们一起喝点儿。”

　　我和谭鲁找了一家东北菜馆，点了些杀猪菜，喝起白酒。

　　“怎么了谭哥？因为找小斌要钱的事心情不好吗？他没退给你？”

　　“我没想到他现在变成这样，一点旧情不念。我找到他，我说，斌哥，最近我被逼上绝路了，押上全部身家，还借遍亲戚朋友和高利贷，买那个鳞通互惠，结果鳞通互惠崩盘了。他阴阳怪气地说，那你找我干什么？你多少年不联系我，我以为你把我忘了呢。我说，我听说鳞通互惠是你弄的。他立即急了，挤鼻子瞪眼，龇牙咧嘴，吵吵喊喊地说，谁他妈说的？你告诉我，谁说的？谁他妈造谣？我整不死他。我说，斌哥，应该是他们乱传的，虽然不是你弄的，但你在铜城手眼通天，肯定能帮我这个忙，我不要一毛钱利息，只要本钱回来就行。他说，我都不在社会上混多少年了，可没那本事，你高看我了。我都快给他跪下了，我说，斌哥，我求你了，这钱要不回来我就得死。他坐在那抽烟，冲我冷笑，说，我没那能力，你找别人吧。我说，斌哥，听说是徐驰弄的。他说，我不知道呀，我都很久跟他没联系了。我说，斌哥，徐驰肯定给你面子，你就帮我这个忙吧。他只是抽烟冷笑，不说话。后来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不说话了。没办法，我只好转身离开。”他猛灌一口白酒，气急败坏地说，“当年我们成天混在一起，吃喝玩乐，跟亲兄弟似的，没想到他现在这么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