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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开春已经有一段日子，万物都渐渐从寒冬的萧索气氛中剥离了出来。孙宅原本有二十多个佣人，被女鬼吓跑了一半，花园没人打理，渐渐凋敝了下来。孙庭柏时常去那边走动，试图回忆起当年花团锦簇的场景，最后想起来的只有白露和霜花，还有蛐蛐儿的墓。他记得当时把蛐蛐儿埋在了一株月季下面，埋完以后还在上面盖了块青砖。现在那株月季已经枯了，青砖还在，只是上面覆盖了一层厚厚的苔藓，看不清苔藓下烂成了什么样子。

　　花园里的杂草已经多得快无处下脚，加上初春的清晨还比较潮，在里面走上几步，裤腿不一会儿就湿了。孙庭柏在花园里踱着步，又来到那晚和孙佐夫一起喝酒的石凳。孙佐夫居然一点不怕女鬼的传闻，真是个古怪的人。

　　孙庭柏以前也是不相信的，直到那晚他清晰地看到了那团黑影。尽管他极力说服自己只是眼花了，但心里仍又害怕又好奇。他慢慢走到南门前，犹豫了几秒。穿过南门再走几步就是孙宅的南院，孙宅是坐南朝北的房子，不知道是哪位老祖宗盖房子的时候被人坑了，外人都说门朝北的房子容易进煞，不吉利，劝孙耀楣趁着没出事赶紧把门改了，孙耀楣此前一直不放在心上，等到想改时已经来不及了。那口据说闹鬼的水井就挨着南墙，不远处是一座假山，假山把偏房和水井隔绝开。偏房有好几间，以前孙宅还有花匠，那时候他们都住在偏房，后来花匠也被吓跑了，偏房再也没人敢住进来。

　　孙庭柏走到水井旁，俯身往井里看，蓝黑色的井水如同死物，几片枯黄的叶子和树枝一动不动地浮在水面上，一股腐朽的气息从井底直往上冒。孙庭柏还是不信所谓的女鬼，于是从地上捡了块石头扔了进去，石头激起了不小的水花，看样子里面的水还不浅。孙庭柏准备再扔第二块石头，一个清脆的女声喊住了他。

　　“你再往里面扔，小心惊动里面的女鬼。”

　　孙庭柏一惊，循声望去，看见一女孩正坐在墙头上。她大约十七八岁，脖颈细长，面庞白净，像刚剥了壳的荸荠，泛着清凌凌的水光，两根麻花辫趴在她肩头，一双龙晶一样的黑眼珠正定定地望着他。

　　孙庭柏看着那双黑亮亮的眼睛，心情忽然开朗起来。他两只手插在裤兜里，笑眯眯地和女孩打招呼：“是吗？可现在我在地上，你在墙上，女鬼一出来我就能跑掉，你怎么办呢？你就不怕女鬼吗？”

　　女孩“哼”了一声：“我才不害怕，十个女鬼里有八个都是因为被男人害了才变成鬼的，要算账也是先找你们男人算账。”

　　孙庭柏听完直笑：“这都是谁告诉你的？”

　　“周妈妈告诉我的，她从来不骗我。”女孩狡黠地眨眨眼，“而且不止有女鬼，那井里的鬼可多了去了，很多人都不知道。”

　　孙庭柏没接她的话茬，他用脚尖撵着地上的土块，仰起脸问她：“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女孩盯了他一会儿，摇了摇头。

　　“咱俩小时候见过，就在南门那儿，那时候你大概四五岁，留了头狗啃过一样的短头发，第一眼我还以为你是个男孩。”

　　女孩还是摇头：“记不起来了，以前的很多东西我都记tຊ不得了，从来没有人告诉我小时候的事，他们只说我是孙家老爷的私生女，之前的一切是假的。”

　　“这么说来，你之前还在别的地方生活过？”

　　“好像是的，可是我记不清了。那时候太小，又过了这么多年，没有一个人提起过那些事，渐渐地我也忘记了。”女孩边说边调整着坐姿，孙庭柏惊得直吸凉气。

　　“你坐在那儿干什么？太危险了，赶紧下去。”

　　“这里风景好啊。他们都说我有病，平时也不让我出门，只有过年和大老爷生日才能去大堂吃顿饭。这么多年我走出南院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这跟坐牢有什么区别嘛？连爬到墙上看看外面的风景都不行？”

　　孙庭柏第一次听说“大老爷”这种称呼，忍不住又笑：“你怎么喊他大老爷啊？”

　　“不然喊什么？喊他爹吗？他和我可没那么亲。”

　　“那么高的墙，你是怎么爬上去的？”

　　“很简单啊。先抱着树干爬上来，然后沿着那根最长最粗的树枝，一直爬到顶，最后一步就能跨到墙头上。一点都不危险，我都爬过好多次了，一次都没摔过。”

　　孙庭柏看了眼墙的高度，咽了咽口水。

　　“你胆子可真够大的。”

　　“这有什么？我还跟女鬼一起住了十来年呢。”

　　“那你见过那个女鬼吗？”

　　“没有诶，一次都没有。”女孩挪了挪身子，轻轻俯下身与他对谈，“孙宅真的有女鬼啊？我还以为是周妈妈怕我乱跑编的瞎话呢。”

　　“有啊，我昨天晚上还看见了呢，跟人一样高，头发老长，一溜烟儿就没影儿了，好像就钻进了南院里。”

　　女孩倏地变了脸色，她身子往后缩了缩，像是受到了惊吓。

　　“嗐，也许是我看错了，我昨晚喝了不少酒，眼花了也说不准，你别害怕。”孙庭柏见吓到了她，连忙扯开了话头。“那上面风景好吗？”

　　“还行吧，反正比这破宅子好看多了。就是太远了，看东西有点小。”女孩将脸转向孙庭柏，问道，“你想上来吗？我拉你。”

　　没等孙庭柏开口回答，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呼唤，女孩一听，连忙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沿着墙头一阵小跑，一边跑一边说道：“周妈妈来找我了，我得回去了。”孙庭柏被她吓出一身冷汗，也在地上跟着跑。

　　“你慢一点，你那可是墙头，不是平地，摔下来半条命就没了。”

　　“你好啰嗦啊，都说了没事。”一眨眼，女孩已经从墙头跃到了树枝上，沿着树干呲溜一下滑到了底。

　　“你千万别跟周妈妈说我上墙的事啊，她要是知道又该说我了。”说完，她不等孙庭柏回答，甩起辫子就向前飞奔去。

　　孙庭柏站在原地愣了几秒，回过神后，他冲她大喊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女孩头也不回地向前跑，背对着他招了招手。“我叫萃清，‘日边清梦断’的清。”

六

　　孙佐夫第一次来到小泉庄，眼前破落的景象令他惊愕，也让他有了十足把握。

　　兴许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