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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是从她们离开日月商场的时候刮起来的。
　　天气阴冷，降温后的寒气借着风势在大街上游走，想要灌进每个人的骨头缝里。在外面走了一会儿，贾楠的耳朵里就灌满了呜呜的风声和接二连三的坏消息。
　　步行街上没有摄像头，这一点她不意外。令她意外的是白鸽的父亲，他突然请假回家了。
　　“说是老婆又犯病了在家里闹腾。可我这边也拉不开栓呐，就这 3 天班还得我替他顶上。”保安队长满腹牢骚，贾楠适时塞过去一盒烟。队长推了两下，勉为其难接了过来。
　　烟一进口袋，他的眉眼弧度都柔和了不少：“其实吧，他老婆去年地震的时候吓住了，一个村的人都没事，就她一脚踩空磕了后脑勺。最后倒是救回来了，就是整天神叨叨的，说不了话，走不成路。平时老白来县城打工，家里全靠同村人照料。”
　　“他儿子和女儿呢？”
　　“哪有女儿啊，老白就一个儿子。那小子好像还在上学，哪儿指望得上。”
　　“哪有女儿啊，老白就一个儿子。那小子好像还在上学，哪儿指望得上。”
　　没有女儿，老白对工友们说自己只有一个儿子。
　　清寒砭骨，大风呼啸着把阴霾从西面八方聚拢起来。贾楠站在大街上，看不到背后的商场，也看不到前面的派出所，更看不到白鸽的踪迹。
　　灰色的雾团漫过楼房和街道，一直钻进人的咽喉和肺里去。方芳芳独自来到水泥厂老区，当她把老白“唯一”的儿子堵在屋子时，嗓子痒得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自从白元龙上次被她修理过后就有些胆怯，见状赶紧把窗户和房门都打开，俩手在空中忽闪着想把屋子里的陈年烟味轰出去。
　　“不好意思啊姐，我这两天熬夜，烟抽得多了点了。”白元龙的目光落在方芳芳的腰包上，双眼忽闪了几下，咧着嘴问：“有啥需要我帮忙的？”
　　方芳芳揉着嗓子，另一只手把自个的手机递过去：“把白鸽的身份证号写给我。”
　　崭新的诺基亚 n9 让白元龙眼前一亮，他接在手里颠过来倒过去的看，嘴里啧啧有声，可就是不往里输数字。
　　“咳咳，快点输。”方芳芳觉得不光肺里不舒服，脑袋都有些疼了。是不是感冒了？
　　“姐，身份证号这种事哪能轻易告诉别人呢。万一你要拿去干坏事可咋办。”
　　几天不见，这小子居然这么维护白鸽了？方芳芳有些惊讶，可一看清白元龙的脸她就明白了，这小子没憋好屁。
　　“说吧，怎么着能给。”她懒得废话。
　　“按道理我是不能给你的，你不是警察又不是我家人。不过假如你是我朋友，那就差不多……”
　　“多少钱？”
　　对方这么爽快倒吓了白元龙一跳。
　　他的目光开始游移，先是黏在那个黑色的电脑屏幕上，又盯住方芳芳的墨蓝色腰包。那双漂亮而空洞的眼睛倏地升起一片光亮，贪婪地停留在那里。
　　他犹豫着伸出了三个指头，因为紧张，那只手抖成了个滑稽的 ok。方芳芳微微后仰，他马上把手收回来，换成了一个张开的巴掌：“五千。给我五千块钱，我就告诉你。”
　　“五百。”
　　“哪有这么砍价的？五千，一分都不能少。”
　　那只张开的手坚定举在空中，方芳芳压抑住想掰断它们的冲动，抬头看着白元龙：“你怎么不问问，我要你姐的身份证号干嘛？”
　　“我不管她的事，他们的事我都不管。”白元龙抹了把脸，昔日光洁的嘴角边一片紊乱的胡须：“我自己都要活不下去了，哪管得了别人？”
　　方芳芳点头：“你姐是别人，那你前姐夫更是外人，我要问你他在哪儿，你是不是也不知道？”
　　“你别套我的话，我爸说了，我姐和那个厨子的事跟我没关系。他说了家里的事都不用我管。你要非得问……那就得加钱。”
　　他的手向下摊开，五根手指抻成一个迫切的爪子。
　　方芳芳拉开腰包，数出几张钞票晃了晃：“500 块，给我白鸽的身份证号。再加 100 告诉我刘舸的事。”
　　“不行，你这也太少了。”白元龙叫了起来，但方芳芳立刻把钱收了回去，起身往外走。
　　“那就这样。上次跟我一起来的那男人是个警察，我找他帮忙一样能查出来。再见。”
　　“别别别。”白元龙飞跑过去，用背抵住了房门：“嘿嘿，姐，再商量商量嘛。”
　　“600.爱要不要。”
　　“这……行吧。”
　　他嘟囔着在手机里摁下一长串数字，方芳芳接过来，直接转发给了贾楠。
　　然后她重新坐下，一只手甩了下那几张红钞票：“说吧，刘舸为什么没跟你姐在一起。”
　　红色人民币映了满眼，白元龙咽了口吐沫，斜着眼开始回忆。
　　红色人民币映了满眼，白元龙咽了口吐沫，斜着眼开始回忆。
　　他和白鸽的年龄相差八岁，刘舸第一次来白家的时候，他才刚上小学。
　　那时候农村的路还没有今天这么宽，从芝麻镇到他们红树村的路放在今天看也就是个单行道，只够一辆汽车通行。
　　不过平时村民们出行都是靠拖拉机和三轮车，倒是不必担心堵车的问题。白元龙头一次看见有汽车在村头的路上搁浅，就是刘舸学校里那辆普桑。
　　“那天洪叔来我家了，好像是要给我姐说婆家。我妈张罗了好几个菜，我们一边吃一边等我姐从学校回来。结果到了下午还不见人，还是洪叔的女儿来找他，说有辆汽车在村口歪着调不过头了。还说我姐也在那儿。”
　　路太窄，普桑调头的时候俩后轮陷进了路边田垄里。老白叫了几个人把车子推出来，站在一旁的白鸽这才期期艾艾地向父亲介绍刘舸。
　　“我爸爸非常生气，但是碍着外人没发火。他把刘舸送走之后就打了我姐，本来就是嘛，她才几岁啊，就敢谈恋爱了。”
　　“你爹都给她找婆家了，还不让谈恋爱？”
　　“那不一样，洪叔是我们一个村的，我们知根知底。那小子谁知道是哪的，穿得那么洋气，看着就不像个过日子的。我爸我妈都让她别做梦，刘舸不可能娶她。”
　　“那不一样，洪叔是我们一个村的，我们知根知底。那小子谁知道是哪的，穿得那么洋气，看着就不像个过日子的。我爸我妈都让她别做梦，刘舸不可能娶她。”
　　白家父母早就给女儿定好了未来的路，中专毕业就工作，赚两年工资就结婚。
　　结婚的对象不能离得太远，最好就在芝麻镇，这样白鸽能随时回娘家干活。男方最好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这样就相当于白家多了个劳力。还得出得起彩礼，得给白元龙留一份媳妇本。
　　这几项条件刘舸一条都不符合。白家父母最不能容忍的是刘舸的中岳县户籍，假如白鸽嫁过去，那这个女儿就白养了。
　　“所以他俩没在一起是因为家里不同意？”
　　“哪儿啊。”白元龙的表情尖刻而不耐烦：“是因为刘舸玩腻了。他家条件那么好，怎么可能一直喜欢我姐啊。俩人一毕业就分手了。”
　　太阳穴突突乱跳，方芳芳揉着额头，试图把那根蹦跶的青筋按下去。
　　毕业就分手，这是大多数校园恋情逃不过的结局。可这样一来贾楠的推理就不成立了，如果俩人一早就没有了关系，刘舸就不会是这一切的幕后布局人。
　　毕业就分手，这是大多数校园恋情逃不过的结局。可这样一来贾楠的推理就不成立了，如果俩人一早就没有了关系，刘舸就不会是这一切的幕后布局人。
　　“分手之后就没再联系过？”
　　“那倒不是。我姐结婚之前，刘舸和水泥厂的一个女生搞诈骗坑了不少下岗职工。那家伙被判刑的时候，我姐知道了，好像去找过他。”
　　“那是哪一年？”
　　“这个嘛……”白元龙的眼神又开始飘忽，黏腻腻地挂在方芳芳的腰包上。
　　头疼得更狠了，方芳芳一伸手，桌子上那个装满了烟蒂的烟灰缸重重落在地上碎成了几片，烟头飞灰满地都是。
　　她抬起头，瞥了惊叫的白元龙一眼：“再卖关子试试看。”
　　“02 年！没错就是 02 年！我姐是 03 年夏天结的婚，刘舸是那年春天判的刑。判了 5 年还是 6 年，今年年初刚出来。”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那小子骗的是水泥厂的人呐，我就在这儿住，上下楼的邻居都有被骗钱的。天天唠嗑都记住了。”
　　从 2003 年到 2009 年刘舸一直在狱中服刑，而白鸽则是 2005 年之后才踪迹全无。
　　杀她的人不是刘舸。
　　真的是那个厨师？方芳芳有些佩服贾楠了。
　　“那厨师，就那个你爹千挑万选的女婿。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不知道，我这几年一直在学校里。我姐结婚我还参加了，离婚我是一点不知道。我就知道那厨子是个孤儿，家里一个亲戚都没有。我爸说他那种人拿把菜刀就能找活干，谁知道他去哪了。”
　　孤儿，看起来媒人还真的给白家父母找到了理想的女婿。只可惜这乘龙快婿没能如他们所愿，给白家当一辈子劳力。
　　一个小时之后，方芳芳在八陵县民政局大厅里找到了贾楠。
　　上午她俩兵分两路，一个去步行街查抢课本的小孩，另一个去找白元龙拿白鸽的身份证号，最后在民政局见面。
　　上午她俩兵分两路，一个去步行街查抢课本的小孩，另一个去找白元龙拿白鸽的身份证号，最后在民政局见面。
　　贾楠打算通过民政局的档案查询白鸽前夫的户籍地址，顺便还能看到俩人的婚姻状况。
　　“我觉得厨师在没拿回彩礼之前不会同意离婚的。因为迟迟拿不回钱，三方又没谈拢，他才会激情杀人。”
　　可民政局不管她有什么目的，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不是直系亲属不能查询。
　　还好，方芳芳来的时候事情已经解决了。贾楠打了一圈电话，最后找到了报社副总编陈威。
　　八陵县是宋城市下辖的县区之一，《宋城日报》每周都有八陵县的专版。陈威没有起疑，只叮嘱她注意安全，又委婉地暗示公安线最近比较忙，孙亚梓在那条线上干得很不错。
　　公安线。
　　十天之前，这个词还让贾楠坐立难安。那时她只是为了从孙亚梓手里抢回这条线才开始追查这桩碎尸案，想不到一桩案子扯出两条人命，现在对贾楠来说，公安线反而不那么重要了。她只想知道真相。
　　“这就是新闻记者的职业操守？帅呀老贾。”
　　方芳芳摸了摸她的脑袋。老贾总是这样，顶着一张娃娃脸，做起事却不输男人。贾楠听出了她的嗓子不对，起身到饮水机那倒了杯温水。
　　喝了水，俩人坐在大厅椅子上等着。这种不锈钢排椅的靠背只到脊梁的一半位置，坐起来并不舒服。等待的人们却不在意，他们来这里寻求的要么是幸福，要么是解脱。无论哪一种，都足够抵消这点不适。
　　一杯水没喝完，工作人员来了，陈威果然靠谱。
　　出乎意料，白鸽的婚姻状况居然是“离异”，办理时间是 2004 年 11 月。
　　她居然离婚了？她的前夫居然同意离婚？
　　再往下看，档案上清晰地写出了白鸽前夫的户籍地址——孙鹏，1978 年出生，住址芝麻镇二马路 35 号。
　　“贾老师，下一步怎么办？”方芳芳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回答果然如她所料：“去芝麻镇。”
　　“好嘞。”
　　“好嘞。”
　　12 个小时以后，当方芳芳再想起这一幕的时候，她会无比后悔没能阻止对方。
　　她们不该走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