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的观众吧。”她深吸口气，清了下嗓子。

高长青一开始还没猜出她要做什么，直到她清冽纯净的歌声响起：

“留恋一个城市 往往因为一个人

她让你想念 我好想念......”

她唱的是东北民谣，素朴但有力的歌词，深情又落寞的旋律，即使是清唱，也十分抓耳。

附近的小吃摊不少人望过来，还有桥下的小工，视线在她瘦小的身上汇聚。

“在没路灯的大街 我走在下雪的哈尔滨

当风霜 撕碎年轻的脸庞...”

随着她声音愈大，愈激昂，好些人围拢上前，安静地注视着她。

小姑娘姣好的面容红润，乌黑油亮的麻花辫垂在胸前，动情的歌声从她殷红的唇唱出，萦绕在沉闷的午后，宛如一阵自由畅快的风。

田福宝一开始还有些紧张，但闭上眼时，她完全沉浸在自我情绪中。

大学时，她在校园歌手比赛中唱过这首歌，台下许多人都眼眶泛红，但评委却以缺乏青春活力为由淘汰了她。

当时她听完点评，直接把话筒扔到评委桌上，转身就走了。

同学都说她很疯，什么都敢做。

睁开眼时，田福宝面前已聚了乌压压的人，他们听不大懂歌词，但却受情绪的感染，有个妇人甚至眼眸湿润，抬起袖口擦眼。

人群中，站着一个年轻女子。她面容清冷精致，一双杏眼闪烁着复杂的情愫。

田福宝唱完，周遭仍静默了一会。

那个女子走出来，弯腰将五分钱压在石头下。

接着旁人也压上些碎钱。

“唱的真好呀这丫头。”一个挽着篮子的妇女感慨道，从毛巾下摸出个热馍馍，“俺没啥钱，孩子，这白馍拿去吃。”

田福宝笑着接过，塞到腰间的布袋里。她准备带回去给大哥吃。

一旁，高长青缓了很久才回过神，这首民谣他从未听过，却给他一种抵达心底的震撼。

他看向田福宝，而此时的不远处，也有一双眼望过来。

菏泽一大早来集市，很快便卖完了馍馍和布鞋，一共三块五毛。他去供销社换了油盐，还有一小袋米。

他正要从桥上离开市场，却听见歌声传来。

声音有几分熟悉。

他犹豫了瞬，走近了些。透过人群的间隙，他瞥到一张白皙艳丽的脸。

田福宝。

双脚像是被吸附住，他不由站住，听她唱完了整首歌。

原来...她歌声那么动人。

菏泽只敢远远望着，他看到一个俊俏的男子站在她身旁，两人似乎在聊天，田福宝露出明媚的笑容。

那个男人一看就是知识分子，衣服干净笔挺。

他心里莫名被刺了下，别开脸去，往桥上走。还没过桥，却听见背后一阵骚动。

“狐狸精！你还有脸来县里？”

一男一女从人群中气势汹汹钻出来，矛头直对田福宝。

她连忙收起“打赏”的钱，抬头看向挑事的人。

是一对年轻男女。

他们都曾是李老师的学生，陈向南和王琳。

“你知不知道李老师因为你民办教师被下了！”陈向南一脸嫌恶地看着她，故意抬高音量，让周围人都听见，“你这个有伤风化、不检点的女人，还跑县城里勾男人！”

说完，他还刻意瞥了眼高长青。

他自然认得这位公社的红人，写得一手好文章，新闻稿经常在广播朗读。

没想到也被这只狐狸精勾了魂，居然明目张胆在集市上谈天说笑。

他一番强硬的话让周围人群面面相觑，看向田福宝的眼神瞬间变了。

“你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下造谣我，你可是要吃牢饭的哦。”田福宝神色轻松，完全没有被说中的气恼和羞愤。

高长青一开始还摸不清头脑，但听到田福宝的话，他笃定对方就是来挑事的。

“没有证据的事，你们闹什么？”他剑眉蹙起，挡在她面前。

“呵，她半夜约李老师出去私会，可是我们河泽村全村人都知道的事。难道我们全村都诬陷你不成？”

说着，王琳突然伸出手，将田福宝从他身后拉出来，“你就知道躲男人背后！”

可田福宝抬脸的瞬间，豆大的泪珠从泛红的眼眶滚落。

那女生不由愣住，松开握住她的手。

“我一直很尊重李老师...那一天根本不是私会，是李老师教我读书。白天事忙没有时间，只能晚上。”她言语诚恳，最后还来了个反问，“难道你们不信李老师的人品吗？”

“教你读书？你识字吗？”陈向南不禁嗤笑道。

这个问题可是问到她心窝里了。

田福宝拿起那本《飘》，翻开第一章，直接开读：“思嘉·奥哈拉长得并不漂亮，但是男人们像塔尔顿家那对孪生兄弟为她的魅力所迷住时，就不会这样想了......”

她流畅的语速和标准的读音，让面前的两个高中毕业生都目瞪口呆。

要知道，田福宝以前可是大字不识，连“田”字都写得像乌龟爬。

“怎么样？”合上书，她漂亮的眼眸扫过围观的人，最后落在陈向前身上，“还要继续吗？”

他哼了声，说道：“你得跟公社那边做个解释，不然李老师帮了你还倒大霉！”

“自然会的，但你们也得帮我跟村里解释下吧？”

田福宝一脸无辜地说。

两人冷着脸应了，从人群中退出。

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开，不过这事也愈传愈开，不同人嘴里成了不同故事。

宋长青宽慰道：“身正不怕影子斜，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

田福宝嗯了声，低头数着手里那卷钱，竟然赚了两毛五分。

方才有个清丽高挑的女生阔绰地给了五分，气质像是知识分子。

“看，我赚钱了，下次请你吃好吃的。”田福宝将钱小心塞进荷包里，仰起脸看他。

“好，一言为定。”他弯起唇角。

她挥挥手，便提起兔笼朝村里走去。

高长青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背影。她有着农村姑娘的水灵和能干，却又有城里女生前卫的思想。

他收回思绪，想起刚才李清安来过，这会应该在县文化馆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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