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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楚灵醒来时，床边香炉青烟袅袅，桌上烧着一壶水。
而床的四方墙壁都用红线牵连，上面挂满符纸。每一道符纸都在闪烁着微红的光，照亮一堂。
安楚灵觉得身子很轻，又很冷，还伴着彻骨的疼痛。偏了偏头，屋子另一端剑架上放着她的瞬息剑。
方才的迷茫倏尔消失，安楚灵陡然清醒，所有记忆一并回到脑子里。
“子苏姐姐！”
忽然有一个脆嫩的声音传来，安楚灵刚抬头，那人就已经奔到了她身边，两手扶着她，亮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光：“你终于醒了！”
只有董青川会这么叫自己，可他已经死了。

安楚灵凝视着少年的脸，十二三岁的模样，眉眼间竟真的有些董青川的影子。

她内心暗自腹诽，伸出双手，将少年的两颊往两边轻轻一拉：“你是青川的小孩吗？”
少年被捏得龇牙咧嘴：“不是啦，子苏姐姐，我就是董青川。”
安楚灵宛若被烫着一般，骤然松了手，声音不住地颤抖：“青川……？可是你不是已经……？”
她犹记得夜澜宸将沾血的平安符亮出的那一刻，心如死灰，如何也理解不了眼前人不仅说自己就是董青川，甚至还回到了年少时期。
董青川揉了揉自己被捏红的脸，坐到了床沿边，说出了让安楚灵为之一震的话——
“姐姐，其实……我是妖。”
“夜澜宸杀我时未伤及我的内丹，我才得以存活。”
“只不过我的修为确实大有受损，所以才是现在这副模样。”
安楚灵闻言，怔愣在床上。
她自小便认定人妖殊途，做的也都是捉妖的事，谁知作为自己最信任的人之一的董青川，竟是一只妖。
董青川垂头低眉，但是眼睛还是止不住地上瞟看她，一副小心翼翼害怕被训的模样。
安楚灵缓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什么妖？”
这下董青川反而愣住了，他甚至以为安楚灵会掏出符咒或者剑来打他，因他见过安楚灵捉妖的狠厉模样。
“我……”董青川嗫喏半霎，忽地化作一缕青烟，下一秒，安楚灵的眼前便见到一条盘弯着的青色小蛇。
小蛇顺着安楚灵的手臂盘旋而上，微微收紧，小小的脑袋顶了顶安楚灵的手心。
安楚灵在想自己一定是疯了，她竟然觉得这条小蛇有些……可爱？
她揉了揉董青川的下巴，垂眸道：“你还真是把我瞒得够惨。”只不过语气里没有什么埋怨的意味。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小蛇吐了吐信子，“我只是不想姐姐你为难。”
安楚灵后知后觉，如若董青川已经有妖丹了，那至少也是有百年修为的妖了，她面色古怪地问道：“青川，所以你多大了？”
小蛇的身形忽然僵硬，瑟瑟说道：“两、两百岁……”
安楚灵头疼扶额：“那你还叫我姐姐……”
“你、你不愿意吗？”青绿色的小蛇蜷缩在安楚灵的手心，一副畏头畏首的模样，“如果你不愿意的话……”
“无碍，反正在外人眼里，你就是很小。”安楚灵确实对此没有所谓，“而且我早就把你当作我的亲弟弟来看待了。”
“亲、亲弟弟？”董青川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安楚灵活动了一下筋骨，看着他发怔。
“所以你其实……还是妹妹吗？”

第十九章 剑灵

万华谷地处江南，正值春日，山清水秀。
在谷主方沐的帮助下，安楚灵终于稳住了体内梅仙姑的修为，得以融会贯通。
当初梅仙姑往安楚灵体内注入的，除了自己的修为，还有一颗幽蕴婆罗的内丹。此内丹能够保住安楚灵的一缕神识，或许是梅仙姑对夜澜宸的走火入魔有所预感，因此才能让安楚灵在落入万剑归宗的剑阵后不至于魂飞魄散。
但是幽蕴婆罗是妖，与安楚灵至纯至善的修为实在相冲，安楚灵稳不住，才酿成了惨剧。
如今的安楚灵，神识存在瞬息剑当中，几乎是作为剑灵而存在，可是她的修为却远远超过一般剑灵的力量。
“当剑灵也没什么不好的，我都不用自己赶路了。”安楚灵跟在董青川的身边，脚步轻盈。
董青川腰间别着瞬息剑，一步一顿：“那姐姐不想成人了吗？”
方沐说过，如果安楚灵好好修炼的话，她能将安楚灵的神识同内丹融合，再次作为人存在。
“再说吧，不管是人是妖，还是剑灵，其实都没什么区别，”安楚灵羽睫轻瞬，抬眼望向天际，“我现在只想好好的活着。”
安楚灵仍会经常想起从前的那些人、那些事，她不是爱哭之人，却是死过一回后有些心疼自己。
爱上夜澜宸，似乎就是她所有不幸的开始。
“我也是，不论姐姐是什么，我都不要再离开你了。”董青川每每想起安楚灵在他离开后所经历的事，内心都止不住地抽痛。
天空开始下起蒙蒙细雨，如黛的青山氤氲在烟雨中。
安楚灵和銥誮董青川躲在一片树荫下，并肩坐着。
董青川翻看着手中的百草医书，数着还剩有哪些药草是没有找到的。
“如何？还剩多少？”濛濛细雨被微风吹着，点滴落在安楚灵脸上，是微凉的触感。
“谷里的都快找完了。”
安楚灵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和夜澜宸捉妖的日子，每天早出晚归、四处奔波，只不过和董青川寻药草的日子要来得更为惬意，再加上自己现在是作为剑灵而存在，基本上不需要耗费多少体力。
“那来年我们就出谷去寻找吧，”董青川转头看向安楚灵，“姐姐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安楚灵陷入了迷茫，再来一次的生命对她来说已经弥足珍贵了，除此之外她一时也想不到什么。
看着安楚灵迷茫的脸，董青川又连忙说道：“我就是随便这么一说，这才过去大半年而已，我会陪着你慢慢找到自己想做的事的。”
新年过后，董青川和安楚灵告别了方沐，坐上大船顺着江水一路往上，前往西北的肃廊。
她和董青川都没去过肃廊，听说最近这段时间肃廊正在举办比武大会，这是修真界的一大盛典，不少修士都会去那边。
傍晚，安楚灵孤零零地靠边坐在船舱里，看着窗外摇摇晃晃的水波，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做噩梦了，又梦到了从前。
安楚灵已经很久没梦到过以前了，这一次梦中的夜澜宸、安婉儿和梅仙姑……有关天师府的一切都是如此清晰，清晰得让她胆战心惊。

第二十章 恶意

董青川走到安楚灵身边，坐了下来。看着这波光粼粼的江水，董青川若有所思道：“是不是快到了？”
“……嗯。”安楚灵迟钝地回答。
察觉出安楚灵的异常，董青川犹豫了一[“下”改为“瞬”]瞬，吞吞吐吐地问：“子苏姐姐，你、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最开始安楚灵会整日整日地做噩梦，每每梦醒，神情都似陷入癫狂般，双目猩红。
董青川给她点了安神的香，守在门口，几月过去才见好转。
“没事，已经好多了。”
董青川的神情太过担忧，一双星眸亮晶晶的，戳中了安楚灵心中那份柔软。
她揉了揉董青川毛茸茸的头发，感觉他似乎比自己刚醒来见到时要高了。
“你好像长高了，是我的错觉吗？”
“不是错觉哦，”董青川看起来还有些小得意，“妖的成长速度都是很快的，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和从前一样高了。”
此时，暝色已合，河水脉脉流淌，水天一色，极为温柔。
董青川眼睛圆圆的，笑起来还有尖尖的虎牙，很难不让安楚灵也感到欣悦。她没忍住又捏了捏董青川的脸，甚至掐出了点红印子。
“姐姐……”董青川习惯性想跟安楚灵撒娇，谁知话音未落，一柄长剑已横在他脖子上！
安楚灵心中一惊，指尖弹开剑刃，一把将董青川护在自己身后。
眼前持剑少年剑眉星目，身姿修长挺拔，身着一件天蚕丝所制成的衣袍，质地柔软轻薄、光华如水，穿在他的身上不会觉得厚重，反而更加衬托得他英俊非凡、尊贵无比。
安楚灵已经很久没有直面过如此凛然的杀气了，一些阴影在脑中挥之不去，但她仍旧冷了神色，刚刚和董青川单独相处的柔软气质荡然无存。
因为安楚灵挡着，剑锋正对她眉心，少年眉毛一拧，沉声道：“让开。”
“你拿剑指着我朋友，我没有让开的道理。”安楚灵手心显出瞬息剑的形状，通身紫光若隐若现。
“朋友？”少年笑了笑，嘴角的弧度轻蔑，不止笑容轻蔑，眼神里都像裹着刀子，语气更是不善，“你和妖做朋友？”
董青川和安楚灵心中都是一惊——没想到障眼法在他面前失了效。
“让开，我不杀人。”少年再次说道。
见他似乎不是不讲道理之人，安楚灵也敛了厉气，甚至主动收回了手中的瞬息剑。
“这位公子，先把剑放下，我和他都没有恶意。”
“我们此次登船，是想要去肃廊寻一味药材，并没有别的想法。”
“还请公子不要声张，放我们一条生路。”
安楚灵本以为少年通情达理，谁知他竟露出了一副不耐烦的神色，脚步更近了一寸：“我只当你是被妖蛊惑，不跟你计较，可你若是再执迷不悟挡在他面前，我不介意将你们二人一同捅入江里。”
身后的董青川闻言，眼瞳一竖，少年见了更是凛了神色，两方人马如箭在弦，眼见就要恶战一场。
“哐当”一声响，一个穿着粉色襦裙，梳着两个发髻的圆脸小姑娘一脚踹向了少年的屁股，那少年猝不及防，往前飞扑而去，撞在了木柱上。
“一天天的提那破剑指人，有病吧你。”
少女脆生生地骂了一句，下一秒又朝安楚灵露出甜甜的笑容。
“姐姐，你们没受伤吧？”

第二十一章 梦魇

“……无碍。”安楚灵和董青川面面相觑。
“我叫程依依，你们叫我依依就行，”圆脸小姑娘紧挨着安楚灵坐下了，她指了指侧边正在揉着屁股，满脸痛苦的少年，“他叫许昭。”
名唤许昭的少年听到自己的名字，朝她翻了个白眼，背过身去，鼻子里还“哼”了一声。
程依依伏在安楚灵耳边轻声道：“阿昭父母都被妖吃了，所以……抱歉。”
安楚灵点点头，表示理解。
“我刚刚听见你们要去肃廊寻草药？”
“对。”安楚灵看了董青川一眼，后者意会颔首，她继而说道，“他叫董青川，师承万华谷方沐，是位医师，所以绝对不会伤人的。”
安楚灵的声音在程依依耳边轻轻震动，像是入冬的风，透着股清冷。
她整个耳朵、脖颈，连带着半边身体都一阵阵的酥麻：“这样啊……那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安……”安楚灵顿了顿，目光投向那潺潺的江水，“生姜的姜，我叫姜楚灵。”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姐姐是江门的人。”程依依长舒一口气，“最近江门可不太平。”
听到过往之事，安楚灵不免心中震颤，她佯装不经意，却是连指节都掐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