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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贺咏希默念几遍，勉强积攒了些勇气，闭目一点——
男子略带痞气的声音传出：“窈妹，近日怎么没在讼雀身边见到你。”
灵文帝君乃文职，却成日里勾着一抹戏谑的笑，同他述职时，毫无温度的眸子直直盯着，好似一言不合便要拔扇将人送去天外。
倒是扶渊仙君，虽为武职却生得文质彬彬，处事待人从不摆半点架子，即便是对贺咏希此等小仙也不吝相帮。殊不知，他一柄长枪连天都能捅破个窟窿。

如此相悖的两人，却是至交好友，准确地说，是酒友。于是一来二去，她与帝君也交换了联系铭文。

贺咏希为难地捧着通灵石，斟酌着如何回信才能有三分敬意七分自然。
她并未察觉傅司白兀自起了身，在床前静静立着。可贺咏希始终低垂着头，未匀他半分视线，俊美的脸一时乌云密布。
“小仙近日忙着编戏文，不大出门，多谢帝君挂念，愿帝君诸事顺遂。”贺咏希满意地点下送信。
所幸帝君亦是大忙人，等了半晌，通灵石不再亮起。
她揩了揩不存在的虚汗，心情转好。却见傅司白正倚在对面的藤椅上，见她望过来，眼皮轻轻一掀，似是在控诉些什么。
贺咏希对待患疾之人分外耐心，温声道：“可是有话要说？”
他面色愈黑，闭了闭眼，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早日解决怨魂的事，出发去北月。”
“……”预备好好歇一日的贺咏希。
二人跟随罗盘指引来到一处小院，似也是问心宗弟子歇息的地方，与旁的屋舍并无不同。
傅司白轻轻嗅了嗅：“至少五十年无人居住了。”
贺咏希信得过他的狗鼻子，便放心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虽无人居住，但想必常有人来打扫，窗明几净，院前还种了几丛山茶花。
花色如雪，被绿叶拥簇着，正开得圆润饱满。只是孤寂的小院配上一片白，平添几分悲凉感，倒更像是在无声祭奠。
绕至院后，见不大的地方插了两棵杏树，地上不见落叶，独独立了座坟冢，碑上书“爱徒柳茗香之墓”。
原来这间院子是宗主弟子的旧居。
“想必是位讨人喜欢的女子。”贺咏希变出一枝白花放至坟前，“应当有不少人挂念她，时常来探看。”
傅司白试着推了推木门，内里并未上闩，当即应声而开。贺咏希从他身后探头，见屋中竟还保留着主人生前的样子。
被褥齐齐整整地叠着，一柄长剑挂于墙上，不见梳妆台，倒有一桌剑谱，似乎是个醉心修行的剑修。
忽闻窗外“啪嗒”一响，是有人不慎踩上小石子的声音。傅司白反应极快，不过二三息便捉了个书生打扮的狐妖回来。
狐妖面容清秀，瞧着不经打，头顶两只毛绒绒的耳朵正因不安而疯狂抖动。他戒备道：“你们是谁？”
听狐妖的语气，倒好像他才是这间小院的主人。
贺咏希悄然看了眼罗盘，上面浮现一行字：应亡于建川三年。
这个“应”字颇有灵性，是应该？抑或是应当？
狐妖并非魂体，浑身上下也闻不见丝毫妖气，除去头上难以掩藏的绒耳，倒更像是修为不高的小弟子。
莫非他七十年前便命数已尽，却又莫名活了过来，才教罗盘认成了怨魂。
贺咏希秀气的鼻头微微皱起，道：“你执念太重，我老远就闻着味儿了。”
“我岂会有执念，我、我没有执念。”狐妖声音发颤，气势却不输，“你们莫要再来，小心我告去柳宗主面前。”
傅司白面色不善地睨他一眼，任由妖气涌出。狐妖在血脉压制下息了声，不着痕迹地往贺咏希身后躲去。
贺咏希戳戳傅司白小臂，示意他莫要欺凌弱小，又转头问狐妖： “你和柳姑娘什么关系？”
狐妖小脸一垮，清凉的眸子登时泛红，操着浓重的鼻音道：“是我害了她。”
怎么会！
贺咏希与傅司白相视一眼，心道，柳宗主便是再慈悲，也不至于让杀死爱徒的凶手留在山中，还允他徘徊在柳茗香的小院里。
她欲再追问两句，狐妖却化为魂态，原地消失。
“……”溜得真快。
大抵是贺咏希身侧便有位半仙半妖，是以见了半魂半人的狐妖，勉强能维持镇静。
因着身份特殊，二人只好先回房中，再寻别的法子说动他。不想通灵石又亮了，是帝君的回信。
贺咏希头皮一紧，犹豫着要不要点开。傅司白却猛的拍了拍她，指着玉符道：“上回那几缕残魂修养得不错，要不要随我去看看。”
“哦？”她还不曾入过玉符中的世界，一时将回信抛之脑后，“那敢情好呀。”
傅司白握住她轻轻一带，再睁眼便是广袤无垠的玉中世界。
脚下泛着浅金色，不似沙砾，却有光泽流动，叫人想起波光粼粼的湖面。而天上一片红粉，似是日出时分的云霞，光彩夺目又充满生机。
仅仅是伫立在这里，便足矣令人心生宁静。
“别傻愣着。”傅司白催促道，语气一贯的不耐。
“……”
看来有些狗脾气，连玉符也没法儿洗涤。
明明四下长得一样，傅司白却带着她左拐右拐，约莫半盏茶后，到了一块凸起的“小沙丘”跟前。
傅司白扒拉两下将残魂取了出来，果真比那日多了几分生气。
贺咏希嘴一抽：“你就这样埋着他们？”
“不是埋。”傅司白将残魂又放了回去，不忘细致地做个标记，他道，“玉符中很是空旷，总不能成日让你来抓，更何况，如此‘孵’出来事半功倍。”
开元塔中拘了不少妖与兽，大多都救不活，是以傅司白只带回来三妖一兽。
妖魂稀薄，不大辨得出族类，灵兽残魂倒是圆滚滚，一日比一日鼓涨起来。
贺咏希小心翼翼地从他手中接过，见这灵兽仅巴掌大，长睫如霜，肉爪粉嫩，还有两只尖尖的绒毛耳朵。
她嘟囔道：“好似在哪儿见过。”
女子脸上露出温柔之色，杏仁眼中仿佛氤氲着一汪池水。傅司白的神情也跟着软了几分，他听见自己道：“你若喜欢，养在身边便是。”
“再说吧。”贺咏希瘪瘪嘴，“万一它有主人呢。”
傅司白转念一想：“你若想要狐狸放下戒备，倒不如带他见见这几缕残魂。”
“你的意思是——”贺咏希眼睛一亮，“让他知道我们救了他的同族，以此证明我们并非坏人。”
“嗯。”
贺咏希直觉此路行得通，火急火燎地出了玉中世界，直奔小院而去。
被远远抛在身后的傅司白：“......”
好在他瞥见那块扰人的石头，因被主人忘得精光而随意搁在桌上，心情莫名缓和几分。既如此，那他勉为其难跟过去罢。
*
小院中。
狐妖被贺咏希提拉着后颈，皱着一张脸，却又敢怒不敢言。他半边身子趋近魂态，预备要见机逃跑。
贺咏希放缓语气：“我在南国捡到三缕妖族残魂，你既也是妖族，不若帮忙辨认辨认？”
“南国？”狐妖眼睫微动，不动声色道，“南国怎会有妖族。”
贺咏希解释说：“世间有善人，也自会有恶人。南国曾有位大国师，拘了不少灵兽与妖族，只可惜我们去的时候为时已晚。”
他恍惚道：“不过几十年未曾下山，人间竟变成这副样子。”
看来这狐妖在问心宗生活了极长一段时间，贺咏希灵机一动，状似埋怨道：“也没办法，仙妖素来水火不容，各宗门便是听说了，也不会去搭把手。”
狐妖闻言，果真辩驳道：“还是有不少修士明辨是非，不因族类而生出仇恨。”
他生硬地换了话题：“残魂如今在何处？”
贺咏希回头，朝傅司白挤挤眼，模样很是滑稽，却也有几分鲜活的可爱。
傅司白唇角勾起一抹笑，伸手将狐妖带入玉符中。
妖族之间有感应，狐妖道：“是一只成年猫妖，一只幼年狼妖，还有一只，似乎是灰兔。”
他忽然想到什么，瞳孔一震，语带急切道：“此处，是否可以养魂？”
傅司白含糊道：“兴许吧。”
不料狐妖“扑通”跪了下去，声音干涩，似是强行从嗓子眼儿里挤了出来：“蓝桉恳求二位，救救、救救茗香。”

问心宗（三）
“救茗香？”贺咏希问。
蓝桉苦笑着扯了扯嘴角，泪珠却不停地涌出，好似永远不会枯竭。
她不知如何安慰，求救般地看向傅司白。贝齿轻咬着唇，鼻头也轻轻耸动，倘若他不予理会，怕是下一秒要跟着蓝桉恸哭起来。
傅司白登时一个头两个大。
他伸手扶起蓝桉，不甚熟练地宽慰道：“先说事，要跪待会儿跪。”
蓝桉：“……”
贺咏希：“……”
蓝桉理了理思绪：“姑娘不是一直想看我的执念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