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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明白若说个明白,只怕他又改了主意,再不许她走了。
故此不说。
她笑着问他,“公子冷吗?”
她极少问关于他的问题,不问他要干什么,不问他在想什么,也从不问他的伤势,大抵是这个缘故,因而当她此时每一句话都在问起他的时候,他的眉宇间是难掩的欢喜。
他亦是笑着,温柔看她,“不冷。”
小伍伸出手来,她第一次倾身上前捧住了他的脸颊。
她从来不敢做这样的事,因而双手是微微发着抖的。
第一回被陆九卿带回中军大帐的时候,她曾试着为水土不服的陈策轻拍脊背。她照顾病重的父亲数年,知道该怎么侍奉病人。
但那时那人却抬手一把推开了她,那双好看的凤目里全是嫌恶,他开口时话声清冷,“谁许你碰我?”
甚至还轻笑一声,说,“你可知自己有多脏。”
他觉得她脏,她便也觉得自己是脏的。
因而自那之后,她再不敢主动碰他,生怕他嫌恶自己。
可如今她心里却并没有什么好怕的,她在雪山之下好似已经感悟到众生的平等。
也许身份地位永不会平等,但生与死都是平等的。
她的眸中清波流转,捧在了他棱角分明的脸上。
这是怎样一张如冠玉般的脸啊!
怎样一双摄人心魄的眸子啊!
他曾给过她迎娶的承诺,也给过她无数次的极刑。
身和心都在他这里,可若一定要分出个先后顺序来,那一定是先动了心,身子才跟着投了降。
他们还有过一个不曾出生的孩子。
她都不知道那个孩子是何时来的,是在那张冰凉的雕花长案上,还是在青瓦楼底下那不见天光的暴室。
但却知道,没有一次是在他那张松软暖和的卧榻上。
从未有过。
永远是在长案、暴室、暴室、长案。
他永远面着她负伤的脊背,唯有一次被允许看见他的脸。
那一次是在他大婚的前夜。
过去的不幸到底是过去了,这样的不幸未来也不会再有。
今日告了别,便永远不会再有了。
那人大抵是有几分吃惊的,也许还有几分的欢喜罢,他抬手覆在了她的手上。
他掌心宽大,将她的手覆得严严实实。
她温婉笑着,“公子的脸很凉,手也很凉。”
那人水润的凤眸在她的眼里缱绻痴缠,他说,“小伍,叫我远瞩罢。”
远瞩是他的字,她只听过周王后与良原君这般唤过。他是要做君王的人,她怎会称他的名讳。
她是最有自知之明的人,她不会。
但若被旁人听到了,终将会是她的罪。
小伍笑着摇头。
那人依旧坚持,“我想听你说一次。”
小伍轻言浅笑,“公子不曾饮酒,就已经醉了。”
她口中清醒地拒绝着,心里却想,若是从前,她大约会很欢喜。
但从前是指多久之前?
是他生辰那日罢。
那日他醉了酒,似醉玉颓山,他用木犊哄她跳舞,哄她亲一口。
她亲了。
当时只道是假意,哪知那时才是真心呐。
那一夜是她与他最近的时候。
肌肤之亲不算什么,心在一处才是最难。
他待她好过吗?
小伍不知道。
是有过好的,也有过许多不好。
他这么复杂的一个人,小伍辨不分明。
但若一定要做个判断,她想,终究是“不好”大过了“好”罢。
她抽回手来,端坐矮榻,“陪小伍饮一杯松子酒吧!”
第183章拜别大公子
那人劝道,“你身子不好,怎能饮酒?”
小伍斟满两盏,一盏双手奉至他的案前,一盏留在自己手边。
“为公子去寒。”
她温婉笑着,朝他举起角觞,拂起袍袖当先饮下了。
他并没有饮酒,只是定定地望着她。
他不饮,她也不再劝。
烤架上的板栗哔剥作响,发出诱人的香气,但火候不到,依旧是不能吃的。
小伍拂袖又斟了一盏,自顾自掩唇饮了下去。
酒意使丰润起来的面颊渐渐生了红,她平和笑着,“魏国山里也有许多松树,没见过到底是什么人种下了,但自我记事起,好似除了山桃,到处都是松树。”
她又斟了一盏,“入了秋,父亲会带我去山里捡松塔,我们把松子剥下来,一个个砸开,取出藏在里面的松仁来。我们不怎么酿松子酒,大多捣碎了和在粟米饭里。”
“公子大概没有吃过这样的粗饭,都是穷苦人才吃的。”她如今说起自己的出身十分平和,就好似在说旁人的事。
她不再以此为耻。
“才蒸熟的松仁粟米饭是最香的,什么佐料都不必放,那香气亦能盈出数里。父亲会差我给叔伯嬢嬢们送去一些,我与父亲素日总受他们的关照。余下的就不怎么舍得吃了。”
“再余下来的,我们便团成一个个小团子,在炉子上烤着吃,烤出来的仍旧很香。”
她又斟了一盏,“都说松果便是长寿果,但父亲母亲都死得很早,因而长寿果的说法我是不信的。”
她仰头饮了下去,“小伍是在泥土里长大的,与公子永远不会是一样的人。”
她啰里啰嗦地说了这么多的话,无非是要告诉他,他们不是一路人,终究也不会再走到一起。
频频饮了这么多的酒,也无非是要告诉他,公子,你瞧,酒里并没有毒。
想要告诉他,公子,如今你可以信小伍。
但若他不饮,那也没什么关系。
她温柔笑着,自顾自地说话,也自顾自地饮酒。
他不需答她,也不必应她。
即要自由,她心里欢喜。
今日说完了话,也饮完了酒,明日便能各奔东西。
她与陈策彼此猜忌防备十余月,向来是不怎么促膝长谈的。
唯有一次是在他生辰的那夜,那夜她说了许多,但也只有那一回了。
与那一夜相比,今日说的并不算多。
她抬眸向外看去,窗外又下起了雪,
那人按住了她的角觞,手背青青的脉纹清晰可见,“小伍,你有些不对劲。”
小伍盈盈笑道,“我只是想明白了。”
这酒使她想起了父亲。
饮了酒就好似又回到了桃林山间,父亲牵着她的小手,她提着小竹篓,一双小脚丫踩在厚厚软软的松针上,她呼吸的是秋日松油独特的香气。
踩在厚实的大地上,远比踩在冰凉的铭字砖上更令她觉得自己是鲜活的。
她仍旧想要再饮一盏,那人却不肯松手,垂眸细窥,“明白了什么?”
她想明白了许多,可好似并不能完全对他说尽。
她浅浅笑道,“明白了公子。”
她好似说了,又好似什么都没有说。
但那人并没有再去深究,只是端起了松子酒一饮而尽。
她拾起一只皮色大开的板栗,板栗烤得滚烫,她下意识地便去捏耳朵,胖鼓鼓的板栗在两只手中来回拨弄,她弯唇笑起,“幼时都是父亲来烤,父亲也会烫得捂耳,他会有意逗我,他会说,小伍,父亲的手烫疼了,快给父亲吹一吹。”
忆起父亲的脸,她满心欢喜,却又止不住地掉下泪来。
她知道自己不该在今日落泪,亦不该在公子面前落泪。他冒了两个时辰的风雪来,她不该如此扫兴。
可是想到父亲,她便确信自己是有人爱着的。
父亲是爱她的。
若不爱她,又怎么病骨支离了还要一路颠沛送她去大梁呐!
她想,小伍不差,小伍没有那么差劲,父亲是爱小伍的,即便父亲早就不在了,他亦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小伍。
她有父亲留给她的爱,便不该自暴自弃,自轻自贱。
父亲的爱够她怀念一辈子,她不该被任何人任何事打倒。
正如谢玉所说,她要做比丝还要坚韧的蒲苇。
她正因意识到这一点,便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好,因而即使眼泪还在淌着,人却依旧在笑。
她不是因过去的悲苦而哭,她是发自肺腑的欢喜。
她很快便抬袖抹去了泪,剥开板栗递给陈策,“熟了。”
那人怔然接过板栗,塞入口中细细嚼了起来。
雪兀自下着,山里却并没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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