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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抱起我往榻上去。
「别问了,很快就天亮了。」
37
我以为我给王晞下了药,我以为我可以带着他逃离,可睡过去的人是我。
直到奶娘将我叫醒。
「姑娘,小郎君最近是出什么事了吗?
「他替我在家乡买了几块地,又给了我一大笔银子,叫我回家乡养老。我在路上右眼跳得厉害,说不出地心慌,回来一看,这宅子的人都被遣散了,小郎君他是怎么了?怎么连我这个奶娘也不要了?」
我心跳得厉害,套上鞋子穿上衣裳,奔去牵马:「我也不知道他想干吗。」
「姑娘你干吗去?」
「奶娘,你听他的话,回乡下去吧。」
奶娘拉住我的手:「你是去找我们小郎君吗?」
我点头,她叮嘱我:「那你快去吧,把我们小郎君带回家,跟他说奶娘在家等着他呢。我回什么乡下啊,我就只剩下他这个养儿子了……」
奶娘的絮叨飘散在空中,我驭马疾驰,寒冷尖锐的风迎面刺来,刮得脸生疼。空中压着银灰色的积云,差劲的天气,我的心跟着压得发沉,九王爷有了宫防图赢的机会很大,我以为我可以两全,既让九王爷赢,还可以带着王晞逃……
我发狠地抽鞭,黑马如箭,朝未知没命地奔去。
赶到时,我的情绪快被扯成两瓣了。
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王晞同他的父亲、太子站在城楼上,胜利者的姿态。
而顾风他们被困于宣武门内,颓败的样子。
「宫防图是假的。」顾风对我说道,「最初很顺利,没想到是诱敌深入。」
城楼上的王允在笑。
「你们以为我家晞儿沉迷美色,当真对这个女人旧情难忘,还妄想用美人计骗宫防图,笑话,从她一出现开始,晞儿就告诉我,他准备将计就计,同她虚情假意,好让你们深信不疑。」
不过寥寥几句话,能叫人的心肺扎得千疮百孔。
我望着王晞,他站在城楼上,胜雪白袍被风吹得鼓起来,眉眼冷峻,遥远又陌生。
昨日温存的触感还惊心动魄,原来是假的啊。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还会有勇气问。
「三番两次救我,是假的?」
我想听他亲口说。
王晞俯视着我,用一种平淡的语气阐述着事实:「想让你以为我对你深情不移。」
我的眼睛发涩,痛得厉害,「可是画舫那次,你替我挡箭,很有可能会死。」
「所以,你才信了不是吗?」王晞平静得叫人心生寒意。
真相已然大白,所以他若即若离,时而亲近时而疏远,都是他的计,好让我以为他深情不变,只是碍于立场隔阂,百般挣扎,我甚至感同身受,我甚至想把他带走,我以为世事多变,人心不变。
我颓然地笑了笑。
「哥哥好厉害啊,瑶瑶玩不过。」
楼上那个人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神色没有一丝一毫地起伏。
愿赌服输,只是赌注太大了。
我望着顾风:「对不住了。」
顾风漫不经心笑了笑:「跟你死一块,也挺值。」
「小阁老,下令射杀吧。」太子同王晞说道。
王晞抚着栏石,从容道:「不急,九王爷还没来。」
「九王爷跑了吗?」我低声问顾风。
「我们分了两路,九王爷去营救皇帝,我们对付东宫的,不知道九王爷现在怎么样了。」
我想了想,就算要死,我也不能让王家父子好过。
我笑着望向太子:「堂堂一个太子殿下,发号施令也要听王家父子的吗?」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军政都把持于王家父子手中,今天太子需要仰仗他们,跟他们一路,成事后,那可不一定了,我得给他心里留根刺。
太子的脸色果然铁青了,王允怒喝:「小贱人,死到临头还想离间我们。」他从边上士兵手中取下弓,搭上箭想射杀我。
「父亲,小不忍则乱大谋。」王晞面无表情夺走王允的箭。
就在这时,空中响起烟花弹蹿空的声音。
「九王爷救出了皇帝。」顾风说道。
楼上的人似乎也察觉了什么。
王允催促王晞:「不等了,先把他们杀了,再去围杀九王爷。」
王晞眯起眸,望了一眼烟花弹的方向,按在灰白石壁上的手指微曲,轻叩。
「是时候了。」他收回视线,遥望了我一眼,那灼灼目光有些异样。
天际积云滚动,空中落下大雪。
楼上的那人高声朗朗:「今东宫太子与佞臣王氏父子意图谋朝篡位,论罪当诛。」
白袍在雪中翻涌不休,那双骨节分明的手高高抬起。
「众将士听令,射杀东宫太子与王氏父子,清君侧,扶正道。」
我的心咯噔一下,「顾风,我没听错?」
顾风眯起眼:「没。」
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冒腾起来。
「为什么不给自己也做一盏孔明灯?」「没意义。」
他说的没意义难道是?
城楼上一片哗然,那双干净的手被拦下。有人气急败坏,一巴掌掼过去:「晞儿,你疯了。」
王晞拭着唇边血,笑起来:「父亲曾教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儿子铭记于心,不曾忘怀。」
他又转身走向那穿着四爪蟒袍的人,太子被逼得连连后退,大喝,声音慌乱:「王晞,你以下犯上,大逆不道,你想干吗?」
「清君侧。」
声落刀起,血溅高楼。
变故来得太快,让人应接不暇。
王晞眉眼染上秾艳的血色,有种破碎的惊艳感。
我有些恍惚,他似乎站在了岌岌可危的悬崖边,跨出了脚,随时会粉身碎骨。
王允大声呼喝,将我的思绪拉回来。
「晞儿,为父不曾亏待你。」
「但父亲有愧于民,有愧于君,有愧于国。」王晞一步步走向王允,脚步沉重,「父亲只见金银堆屋,却不见灾民白骨累累,只闻笙鼓萧乐,却不听万民痛哭泣血。」
「父亲何以为官,何以为臣,何以,」他的脸隐在大雪暮色中,音色发沉,「为人父?」
王允气极反笑,抬手指着他。
「我纵然对不起天下人,但对得起你,王晞。」
银灰色积云照下阴霾一片,看不清持刃人的神色。
「欠你的,我会还。」
王允怒目圆睁,他还想说什么,可是没机会了。
王晞眼也不眨,弑父了。
鲜血再次激溅高台。
风雪涌动,我听见高楼上的人在唤我。
「瑶瑶。
「哥哥有不得不做的事,抱歉,不能陪你了。」
他说过的绝情的话一股脑涌上来。
「大人难道还想跟我破镜重圆吗?」「要不起。」
「学会心疼人了。」「但不是我。」
原来是这样,从五年前开始,他就给自己筹划了一个没有未来的未来。
他从来没变,只不过是选择了另一条道,孤身藏匿于黑暗中为万人提灯。
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他连一条退路都不给自己留。
不,不可以。
我想赶去他身旁,可大雪汹涌,每一步都难以成行。
高楼上的胜雪白衣被风鼓动,闪出刺目的光,他站得笔挺,似屹立高山之巅的寒松,风骨凌于风雪之上。
他平静地一片片剐自己的肉。
剔骨削肉,他既要平天下,又要偿还父恩。
「住手。
「哥哥……」冷风灌入心口,连话都被阻挠在喉咙间。
「王晞,你混蛋,你不负责任,你对我不负责任。
「你凭什么对所有人都负责,就对我不负责……」
「对不起。」
他的眉眼渐渐被血色晕染开,透出几分惨烈的艳色。
「王氏父子罪不可赦,论律当诛。」
我听见顾风冷酷无情地宣判。
骤然,耳边烈风凌空,一只离弦箭射出,直击高楼上那抹白色身影。
「顾风。」我不敢置信地望向身旁的人。
「他该死。」
顾风射杀了王晞。
几乎是同时,我左腕上的佛珠断裂。
我像身处于一场醒不来的噩梦里。
「姑娘,我们家小郎君呢?」
「他不会回来了。」
「怎么了?你们俩又吵架了吗?
「再怎么吵也要回家啊,这雪下得这么大,公子早上出门也没带伞吧,我得去接他,姑娘,他在哪啊?」
「找不到他。」似溺水,无法呼吸,我掩面,再说不出一个字。
一个寺庙主持寻到我,给我看了账本,原来这些年,经王晞的手贪下来的款项,他都假借捐佛名义,由主持赈灾济民去了。
我摸了摸空荡荡的手腕,涩声问:「哥哥他,究竟信佛吗?」
「王施主说,若是力所能及之事,无需寄托神佛,力所不逮的,也不得不向神佛祈愿。」
所以,济世救民,他亲力亲为,护佑我一世平安,他力所不及,只能祈愿。
「他真自私。」自私地以身许国,辜负我。
「既然都辜负我了,为什么还让你来找我呢?」
「王施主说,天下人都误解他没关系,他只想让你知道,他从未脏过。」
……
新帝下令,王氏父子结党营私,贪赃枉法,罪大恶极,处以极刑,千刀万剐,不得殓葬。
万民同庆,拍掌叫好。
「活该,就该剁了喂狗。」
天地之大,我的哥哥,魂归无处。
值得吗?
做无人知晓的英雄,一个人的轰轰烈烈,值得吗?
我在他书房翻到一张废纸,上面龙飞凤舞,写着:
「问心无愧,此生足矣。」
番外
曾经跟王晞开的玩笑,一语成谶,我怀了他的孩子。
我去了长川定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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